2015年2月24日

戰後歐洲六十年 卷四 新歐洲 舊歐洲1989~2005

終於來到第四卷,現在回首卷一也就是1945到1953那個年代,感覺恍如隔世,心情突然變得很複雜。六十年來全世界都發生了很多事,其實不管是在那裡發生的都很重要。但歐洲畢竟是歐洲,在感嘆其現今優勢之來歷的同時,卻也無法忽略其本身的影響力,以及作為殷鑑與範例的重要性。


緊接著卷三尾段的蘇東波,常有機會與西方接觸的波羅地海三小國,也開始愉快的鬧獨立(並在正積極奪權的葉爾欽所代表的俄羅斯支持下成功)。1989年之後歐洲進入一個混沌又難以預測的時代。和其曾有的規模與威嚇力相反,蘇聯倒得近乎無聲無息,短短幾個月內戈巴契夫與其同僚迅速失去勢力。




而這也正代表當時的蘇聯究竟有多脆弱及混亂,以及未來有多無可預料。我還記得在那短短幾年內,地圖上的蘇聯變為獨立國協,接著又切割為一個又一個的國家。還沒能搞懂那究竟代表什麼以前,冷戰已然結束。連帶不難想見當時活在那裡的人們,究竟懷抱著多大的不安與恐懼。


沒人喜歡待在一艘下沈的船上,這也正是曾被視作蘇聯穩若磐石之成員的烏克蘭、摩爾維亞與白俄羅斯等國家(中亞五國也是,但那不在本書討論內),也急著從蘇聯獨立出去的原因。在地共黨一方面為了捍衛自身利益,一方面也為了與不知道會變成怎樣的蘇聯切割,積極走上獨立之路。


不管是從來都不曾喜歡蘇聯的人們,還是對其有好感的人們,同樣都急著從蘇聯上跳船(連烏克蘭當年對脫離蘇聯公投複決時,通過的數據都是百分之九十.三)但 也正因如此,所以這些此前並無獨立經驗的國家,其內部實則和建國之前沒啥兩樣。誠如作者東尼.賈德(Tony Judt)所言,這些出於自保的選擇,為建國提供了堅實的基礎,但為民主帶來薄弱的根基。


而在中歐與東歐再度回到「歐洲」的同時,因蘇聯存在而彷若停止的一切也再度開始流動。民族主義再起,這在前蘇聯內大部分地方都不算嚴重問題(比如捷克與斯洛伐克的和平分手,以後見之明來看若非政客有心操弄,理論上是沒有必要走上這一步的,但反正走了就走了其實也沒怎樣)。


但在南斯拉夫,問題光用嚴重形容根本不夠,根本是變成人間煉獄。一切的問題起因於有區域想要獨立,但那些區域裡有些人不想獨立。當然在此之間種族和宗教皆 為形成獨立的理由,卻不是最重要的理由(南斯拉夫內諸族群在歷史上基本上也是相殺得亂七八糟的沒錯,但經過漫長且刻意冷處理的共黨統治後,雖然轉型正義什 麼的基本沒有,但此時這已不再是最重要的問題)。


事實是問題主要出在比較有錢的克羅埃西亞跟斯洛維尼亞,根本就不爽用自己的稅金,去養那些在他們眼中根本是拖油瓶的南方窮區(於是就某方面而言,這和義大 利與西班牙南北問題一樣)。特別是當時仍是南斯拉夫首府的塞爾維亞政客非常明顯在自肥、壟斷權力時,北方的富區自然是恨不得早跑早好。


那也因為地理上他們離塞爾維亞就是比較遠,而且有西歐國家(其實就德國)願意罩,所以雖然內部還是有紛爭與屠殺,但大致上都可以安定的獨立出去。可波士尼亞就不一樣了,其國內族群更混雜,而且更衰的是塞爾維亞就在隔壁。


於是當地的塞爾維亞裔在有心政客操弄下,對波士尼亞獨立建國後自己將變成少數族裔且失去旣得利益感到不甘,連帶受到激進民族主義的催化,拿起來自塞爾維亞 的武器開始大屠殺。歐洲最後一個民族與宗教多元並存的城市塞拉耶佛從此消逝,除此之外的地區更是慘到不能再慘為止。種族滅絕於歐陸再現,而且這只是個開 始,後面還有一個叫科索沃戰爭的東西。


事到如今可以很確切的肯定,南斯拉夫之所以化作煉獄,有很大部分正是西歐與聯合國愛理不理的散漫態度放任所致(如同疾病與權利:診斷百年來各國領袖的疾病、抑鬱與狂妄的作者大衛.歐文(David Owen)在其書中坦承的,他至今都很後悔代表歐盟在南斯拉夫進行調停時做得太少,這世上就是有需要武力介入的時候。畢竟當時波士尼亞所面臨的,是貨真價實的種族滅絕)。


而南斯拉夫以外的前蘇聯國家,清算舊債的方式並未走上如此血腥的道路,但該如何處理轉型正義問題仍是爭議重重。考慮到共產極權統治其體制終究遍及整個國家 上上下下,所以責任該如何追究是個問題,舊時代檔案如何應用也是麻煩(東德有高克委員會,但波蘭和捷克的政壇整個因此烏煙瘴氣)。


除此之外要以什麼樣的方式從共產主義轉換到資本主義(勢必損害許多人民現在的生活水準),國有財產又該如何處理一想到全讓人頭痛。當然像俄羅斯與烏克蘭那樣,全擺個樣子搬到以前共黨高層關係人士為主的私人口袋,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段時間歐洲的東邊紛紛擾擾,那西邊呢?不少國家內部的分離聲音變得更大(北愛問題反倒算是解決了),義大利和西班牙都遇到差不多的南北問題,但談到內部搞分裂,我必須說比利時人自己搞自己的方式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為了原則上其實已經改善了的語言問題,昧於過去的佛蘭芒人與瓦隆人持續進行沒有必要的戰鬥。於是三十年內修七次憲,整個國家分成三個自治區域,體制疊床架屋,最後變成什麼都要準備三份,連魯汶大學及其圖書館也鬧分家。


甚至在語言正確原則下內閣成員必須要在荷語、法語間取得平衡,總理則要通雙語……這樣搞都還沒搞死自己只是體制超複雜而已,真該感謝比利時就是位在歐洲菁 華區的好狗命。也難怪2011年會搞出超過一年組不出內閣這種事,不過就像台灣已經一堆人厭倦藍綠宗教戰爭一樣,當地的年輕人也逐漸擺脫這種意識形態戰爭 了。


不過除去分裂問題,這段後冷戰的時光也是歐盟加速整合的時代,邊界開放、貨幣統一。當然這帶來了林林總總不難想像的問題(最囧的就是各國經濟狀況不一樣, 所以強國為了守通膨不想讓貨幣貶值,可是窮國叫他不能貨幣貶值要怎麼有競爭力,更不用說前共產國家想加入時,會面臨到的國內制度種種不足與貧富差距影 響),連帶體現出歐盟體制離實用非常遙遠的問題。


(以六個會員國為出發點設置的決策制度,擴大到十二個會員國時已經變得窒礙難行,更別提變成十五國以後……而且到了有五十個歐盟專員(每國兩名)參與決策,或由二十五國代表合開歐盟高峰會,且每國代表都有否決權時……做得出決定才有鬼)


只是那怕問題真的一堆,裡頭還有很多是蠢問題(基本上就是每個國家都想辦法替自己爭取最大利益,然後互相鬼打架)而且歐洲一般民眾對歐盟事務與選舉越來越 冷感的情況下,歐盟還是穩定成長了。雖然這也引發各國內部民粹主義政黨的掘起,但誠如作者所言,有這現象不奇怪,奇怪的是這類型的政黨得票率雖然穩定成 長,卻始終沒有真正的重大展獲。


對此作者提出的解釋是:「歐洲人或許已不相信政治人物,但在歐洲政府體制的核心,有一樣東西仍是連最激進的反體制政黨都不敢直言抨擊的,而且幾乎所有人都 服膺這東西。那個東西當然不是歐盟,儘管歐盟有種種優點。那也不是民主:民主太抽象、太含糊,可能還太常被掛在口頭上,因而光是它,不足以令人讚賞。


那東西也不是自由或法治,這兩樣東西在西方幾十年來未受到嚴重威脅,且被年輕一代歐洲人視為理所當然的東西。真正將歐洲人結為一體的東西,即使在歐洲人激 烈批判該東西實際運作的某層面時,仍將歐洲人結為一體的東西,仍是已被習稱為「歐洲社會典範」(European model of society)的東西,那東西與「美國生活方式」有著迥然有別但發人深省的差異。」


於是突然間我想起描述波士尼亞內戰的電影『終極目標』(Shot Through the Heart,又譯殺手悲歌)開頭,男主角眼見內戰即將風起雲湧之際,無比悲憤地在自家餐桌上大吼:「這裡可是歐洲呀!」


是啊,這裡可是歐洲呀。


後冷戰時期東歐重新回到西歐的視野中,突然間什麼叫歐洲人,歐洲是什麼又開始成為問題。人們開始懷舊,追念著某種扭曲過的往昔。曾占據重要地位的語言如德、法甚至西班牙語使用者都逐漸衰退,英語開始在新歐洲獨大。


足球成為全歐最重要的共通性運動,文化變得更加庸俗,公共知識分子的影響力大幅下降。但同時間遍及全歐的交通網也讓各國往來間變得更加迅速(作者特別強調,除了英國鐵路以外,我看這個仇一定結很大XD)


可無論生活上變得怎樣,歐洲當前最大的問題仍是大量外籍移民(特別是伊斯蘭移民)形成的社會問題。曾因希特勒而變得較為單一的種族版圖再度混進其他的色 彩,不用說這是令(部分)白人抓狂的一件事(儘管他們想像中的那個「乾淨」的歐洲,確實就只是個想像沒錯)。同化的界限在那裡,多元的尺度又該如何拿捏, 成為當前歐洲的最大考驗。


可誠如作者所言,在歐盟的架構底下,已經不可能再走回過往民族國家的老路子。確實,民族國家依舊存在,而且看起來會繼續存在(公民權、民主、權利、義務目 前都還是和國家綁得死死的,而且短期內很難想像由歐盟來維持各國內部的治安問題)可在後九一一的時代裡,歐洲人已經體會到,美國走上的並非自己理想的道 路。


於是歐洲來到了一個關鍵點,究竟他們要如何看待與基督教白人歐洲不同的,一個深色皮膚的伊斯蘭歐洲?如何調適這兩個歐洲,將成為歐洲未來發展上的重點,也是能否獲得真正美好未來的核心所在。


一顆愛歐洲的心,能否超越種族、宗教和語言,並成為世界典範呢?沒錯,長期來看,美國仍會是軍事強權,中國會繼續生產更多商品外銷全世界,可他們的社會能提供一個優良典範嗎?顯然作者並不這麼認為,相對的,他相信如果歐洲闖得過當前這一關,那二十一世紀將會是歐洲的世紀。


也正因如此,作者選擇將各國如何面對二戰時期猶太人大屠殺的歷史,作為整個戰後歐洲六十年的結語。德國在早期的裝死後(辛德勒的名單的那位辛德勒,在他的事蹟受報導後,走在德國街道上是會被人丟石頭的),成為對猶太人屠殺事件反省最深的國家,自有其歷史因素(基本上就是沒有其他人可以卸責這樣)。


問題出在,德國以外的歐洲國家,對於猶太人,也個個有債得還。其實現在回頭檢視,二戰期間整個歐洲根本是不分國家,全部手連手,心連心,一起屠殺猶太人 (英國則如同很多年後的波士尼亞內戰一樣,在海的另一頭裝死)。各國戰後初期對這件事,基本上也都抱著裝死裝到底的心態,要不是全都推給德國人,要不就強 調自己戰時也非常可憐。


可現實就是,若沒有當地人幫助,外來的德國人有辦法逮出那麼多猶太人嗎?(堅決不與納粹合作組織政府的丹麥,其國內猶太人就基本上沒受到傷害)而且,是 的,戰時國家受占領的平民都很可憐,但問題是他們原則上很痛苦,但總活得下去,而猶太人是有機會保住性命沒錯,可原則上會死。


戰後那一輩的歐洲政治家,多少都在戰時有過一些不太好看的經歷(尤以密特朗為例)所以對此非旦打死不提,還對許多問題人士進行保護。此外關於占領時期的種種恥辱,也讓各國人民如同法國人一樣罹患維琪症候群,基本上就是用力裝死然後全部推給德國人就對了。


但隨著時間過去,新時代的政治人物與平民,與二次大戰的關係逐漸遠離。許多國家如荷蘭開始回顧、檢視自己那不堪的往事。遲來的正義與審判,對當事人而言已不太有意義,但對除此之外的人們及其後代,卻有著莫大的教育意義。


於是對前鐵幕國家在冷戰結束後依舊對猶太人屠殺這件事,我們也有了可以理解的理由,畢竟在蘇聯統治下,他們的時間像是停止的(喔,還有非常歡樂的洗腦教育 啦。作者提到,冷戰結束後許久還是有很多德東中學生相信二戰的時候,東德部隊和紅軍一起對抗希特勒……大家,台灣歷史課綱不能亡!)


對於屠殺猶太人的認識與反省,德國用了六十年才走到現在這一步,其他各國則走沒很久,有些甚至還走得遮遮掩掩。瑞士在一九九年零年代的調查,揭露出其為納 粹德國買賣非法得來的黃金,銀行與保險公司還侵占猶太人的存款與保單。戰後甚至與共產波蘭達成協議,提供已故猶太人的帳戶換取在該國內充公的瑞士產業的賠 償(本來不承認國內猶太人公民資各的波蘭政府,突然變得很爽快)。


當然這種事被揭露之後,道歉和巨額賠償是少不了的,可最難堪的是瑞士原本的形象全部沒了(不但沒了,還被德國時代週報的社論酸,總有一天等到你這樣)不過雖然很慢,瑞士還算肯反省的,奧地利人根本還在裝死……


誠如作者所言,強調猶太大屠殺的存在,並不是要所有歐洲人永遠深深將這件事放在心底反省懺悔。畢竟考慮到人性,這也是不可能的事(儘管他值得,每場大屠殺 都值得這麼做)重要的是必須正視過去的悲劇,對此進行探討與反省,然後,人們才有資格讓這件事真正成為過去,並透過教育讓後代知曉絕不該重蹈覆轍。


如作者所言,「記憶會自我證實,自我強化,而與記憶不同的,歷史促成世界的祛魅。」埃爾內斯特.勒南則說,「遺忘,我甚至要說遺忘歷史錯誤,是創立民族國 家的關鍵因素之一;因此,歷史研究的進步往往是對民族國家認同的危害……民族國家的本質,乃是所有個人有許多共通之處,以及他們忘掉了許多事。」


在新時代的歐洲裡,種族滅絕是一個共通的記憶與教訓(漢娜.鄂蘭在1945年說過,邪惡將是戰後歐洲知性活動探討的基本問題,一如死亡成為上一場大戰後探討的基本問題。個人很推薦她探討大屠殺相關問題的經典作品平凡的邪惡: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而這也是面對歐洲當前社會問題時,歐洲人更不可遺忘過去的理由(另外作者也提到,土耳其至今仍被擋在外面,有一個重大理由就是該國至今仍對亞美尼亞大屠殺全力裝死)。


我在此引用本書最後一段:「在此後的歲月裡,我們如果要去記住為何從奧許維茨集中營的屍體焚化爐裡建造某種歐洲似乎非常重要,那只有歷史幫得上忙。靠著駭人過往的符號和象徵綁在一塊的新歐洲,是了不起的成就;但他仍被抵押給那段過去,永遠擺脫不了。


如果歐洲人要保住這重要連結(如果歐洲的過往要繼續為歐洲的現在提供鑑戒和道德目標),那麼就得在每一代人逝去時以新的方式重新教導那過去。「歐盟」或許是對歷史的回應,但永遠無法取代歷史。」


作者在這套書中帶領讀者走過歐洲過去六十年來的變動,並瞭解到許多以往的旣定印象離事實的距離。或許離現今較近的部分仍未到蓋棺論定的時候,但反省、研究與思考是何時都可以做也應該做的一件事。


學習歷史,並不是為了對每件事感同深受(這也是不可能的事)重點是培養看清事態的眼睛,並別再犯下同樣的錯誤。或許那真的很難避免,但一次改善一點點,最後總是會有點成果的。


最後的最後,寫這篇心得時,連ISIS都還沒建國,就更別提查理周報事件了。我有想過相關部分的心得是不是該重寫一次,但想了想……重寫要重寫什麼?問題與重點所在其實還是一樣沒有變,就是那個樣子,所以好像也沒有必要再多說些什麼,因為作者已經都講(勵志)完了,以上。



戰後歐洲六十年 卷一 進入旋風1945~1953

戰後歐洲六十年:(卷二)繁榮與革命1953-1971

戰後歐洲六十年 卷三 大衰退1971~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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